吴金钊看一眼坐姿随意的吴双,在从兴和从薇这两个十岁的小家伙被自己遣去睡觉之后,这个年仅十二的从雪大孙女才坐在这里稍有进食。他惯常叫她“从雪”,这是大孙女被赐名之前,自己替她取的名字。眼前的小姑娘愈是表现得轻松自然,他愈是心疼。
他单独留下从雪不为别的,只为了那暗箭的主人。
从听到车夫顾全讲述过程的时候,他就在感叹,自己拼却一生,也庇护不了子孙。
这支箭现在就在自己的手里,在烛光辉煌的房间里形成投影,这光越亮堂,这背后的主人却越黯淡,他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。他早知这一天会到来,却不曾想到来得如此之快,若不是有安平在,想必这并不只是个试探和警告了,想到这里,他感激地看了一眼安平。
安平没那么多想法,他还在嘴下不停地吃,对于一老一少时不时发出的进食谏言“慢点吃、少吃点”,顶多也是用力点一下头。
他那犀利如鹰的眼中,当时也只能看到左侧方向闪过的两条影子,可暗箭是从右侧来的。
因此暗箭的主人便只能是个危险的谜,而身为一家之长的吴金钊此次进京能否解开谜底呢?这同样成为一个未知数。
他的心里满是感叹、脑子陷入沉思,但很快,吴双的言语拉回了他的思绪:“爷爷,您又在想什么了?您刚刚也看到了,杜将军的事情上,我处理得很好不是?您不用担心我,这条路可有大抱负呢。”
吴金钊接受安慰,连连点头,道:“是,是,我们的从雪这般厉害,爷爷才不担心呢。只有一点,你是个小小暗探的事呢,只许安平一人知晓。”
“是是是,孙女这庐山真面目只爷爷和安平两人知晓。”吴双点头如捣蒜地答应着,如果不是刻意地遐思迩想,这个年纪的吴双并不觉得害怕,更不担心危险,只觉得刺激,看自己的能力一天天长进,她的成就感才是真正占据主体的。况且,还有安平在身边,就自身安危这一点,她简直可以安然而卧。
她的神情中透出无畏,也正是这无畏,令她的爷爷更为担心。
吴金钊不用想也知道京中四起的谣言,便提醒道:“从雪,如今多少人盯着你的谣言,你行事一向高调,想趁机除去你的人可太多,就凭这一支无名无姓的暗箭,我们都无法猜测背后的人是谁,无论何时何地,你都要十分注意安全。再有……”他顿了一顿,心下有些不忍,“现下一切未定,你所选之路,若想改变,亦有转圜之地……”
这回他还没说罢,吴双抢先说道:“爷爷,就算是真的作为一枚棋子又有什么可怕的呢?您是受太上皇之命,所做的事又是惩奸除恶的好事,我要转圜之地干什么呢?再退一步说,若是我将来真的成为了太子妃,那再将来……对于这些奸臣贼子,还不是要照样捉出来?至于安全问题,爷爷就放心罢,放这支暗箭的人恐怕早已不在人间了。”
吴金钊和蔼一笑,又装作诧异,问道:“这是为何?”他不肯现在就将吴双退一步的话说破,她真的能得了太子妃么?这不是退一步,这是几乎不可能!也正是如此,他才让小小的孙女做自己小小的助手。对孙女而言,这是为民为国;对自己而言,这也许才能让她真正地保命。
“爷爷可别忘了,太上皇所派的暗卫,可是一年不落呢。”吴双语气俏皮。
吴金钊这回真正诧异起来,道:“你竟知道暗卫所在?”
吴双得意道:“哼,我若连暗卫都不知道,还怎么做您的助手内应呢?就是有些可惜,不留活口,不然多少问一问也是可以的。”
“暗卫出马,生死难逃。你也不必可惜,这种放暗箭的人大多数连为谁办事都不知道。”吴金钊摇了摇头,转而道:“你自己呢,还是莫要思虑过渡,开心一些,你外祖父过世,回去呢,也多陪陪你母亲。”
“是,爷爷被太上皇召见,在京中,自己也得小心才是。”
吴双继续拉了几句家常后,便被爷爷遣回去休息,一出门嘱咐了侍立门口的随从照顾且保护好祖父,远看自己的房门,见里面并没有灯光亮起,微微摇了摇头,笑骂道:“这个顾二红,难道又被她爹叫去训话了?”
她扫视了一圈往年经过的这个地方,此处东南角六间房,今年正正好都是吴家自己的人,先头的两间,是爷爷和他的几位侍从,为了防患无端的进攻,弟弟从兴的房间挨着爷爷侍从的,从薇的房间挨着从兴的,安平的房间挨着从薇,吴双的房间在最后,而他们所带的丫鬟因着要伺候主子,就随主子同一间了。
走过弟弟的房间,听见背后吱呀一声,便停在从薇房门口,回转头去,对着弟弟打招呼道:“阿弟,你怎这会醒了?赶紧进去休息罢,明天还要赶路。”
吴从兴揉揉眼睛,不想口中却无好话,而是酸道:“我的大姐,我都睡醒一觉了,你这才上来?”不待姐姐解释,他接着道,“我说你跟一个粗鄙野人有什么好讲的,这会子关头还要看热闹,又常说是多思念爷爷的,这会子见到了也不见你多想,我看你就全是装的,尽会装样子骗人。怎么不晚膳就同人一道吃了?倒也别上来了,干脆就搭个便车便马,回你的京城去了。”
吴双双眉立蹙,怒从心生,忍气和声劝道:“阿弟,我早上来了。我知道你为了外祖父的事不开心,我们这两天可都是快马加鞭地赶着,平常但凡遇到一点小事都还需要下来查看一下,这回可连停一下都没有,你不要将这一番怨气都发在我身上啊。”
谁知吴从兴并不听劝,突然发了火,声音也大了起来:“哼,你别跟我提外祖父,外祖父仙去回天,你可一点都不会难过啊!此次太上皇降恩让你回乡,你偏偏还要请奏伴在左右,若不是太上皇体谅,难道外祖父是神仙,你就认为自己也是神仙了么?还以为自己能够像十一年前一样,人一到,太上皇就大病初愈了么?”
吴双听这骂声字字掷地有声,心中的愤懑早已升至头上、升到手中,她扬起手想打他一巴掌,看见弟弟见势竟把身体向前凑近,并说着“我的好姐姐,你想打我,你倒是来啊!”,她的手落下了,可是又听到“安平,我的好义兄,你就这样看她打我是罢?”,她狠狠朝弟弟推了一把,低声斥骂道:“你真是昏了头了,这等杀头的浑话你都敢讲!”
对于安平的及时相扶,吴从兴并不领情,身子一挣一拽,把自己拽到地上,一抬眼,正看到爷爷就在自己的房门口站着,无声地望着他,他一时间眼生波澜,只听爷爷肃然地唤他过去。
吴从兴扑簌簌落着泪,却非要留一个板直的背影给吴双。
吴双直愣愣不知在思考些什么,一声微微的开门声也吓得她一激灵。
一看是从薇推了门出来,身上随意披了件披风,无疑是睡意正浓却被吵醒。
吴从薇打了个哈欠,软软地问道:“双姐姐,发生什么事了?”但她再小,也不至于傻,眼见着吴从兴正走向爷爷,小声道:“兴哥哥又闹起来了?双姐姐,你莫生气,进来我陪你坐坐罢。”
吴双叹道:“看他这样子,恐怕路上还有得闹腾。”她摇摇头,“我倒是无碍,你早些歇息,明早可还要赶路。”
一阵急急地脚踏声从楼下传上来,吴从薇皮笑道:“一听这声音,肯定是顾二红那个笨丫头来了。”看见吴双展演露出笑意,她接着道,“那双姐姐快去梳洗歇息罢。”
吴双点头应下,示意从薇的丫鬟关了门,安平也应了声回去歇着。
不过从中央楼道出现的并不是顾二红,而是自己的另一个贴身丫鬟伍来好。